【双玄】骨肉皮(完)

*极端设定下含有部分r18内容,慎


#07

天亮的时候贺玄还醒着。睡意已经过了劲,人反倒格外的清醒。

睡前他把屋里的窗子隙了一条缝,现在鼻腔里却仍然满是冷冽的灰味儿。也不知道是这几天烟抽得狠了,烟味儿透进了骨头里,还是昨夜里那些情绪的烟花炸了个痛快,就在心里落了一地的残灰。

还没习惯贺家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整夜整夜地失眠过,于是眼下就尝出些身边躺着个人的好处来。虽然蒙着半面脑袋,只露出额头和枕上的乱发,却也确实是个温热的活人。听到别人匀净的呼吸,才能清晰地知道,这个破晓中死寂的世界也并非是个墓地。

等日头再上去些,他和青玄推门走出房间时,堂里已经整整齐齐坐了三个人。贺玄能分辨出他们每个人望过来的眼神都不尽相同,但又无法说出它们具体的意思。他如果去探究那些背后的东西,就越了界,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目光在青玄身上上下打量,快要把他刮得见骨,到头来却谁也没有开口。

青玄犹豫片刻,向众人打了声招呼,于是花城又挂出一副假笑来:“要走了?”

从头到尾,他对青玄就几乎只有这句话,但他粉饰太平的那副友善样子总是无懈可击。

青玄踌躇了片刻,只干笑两声,没有正面回答。见花城没再说话,他眼睛一转,又想另起些别的客套话。贺玄一把捉过他的手臂:“走,陪我买烟去。”

虽然他也不知道青玄在犹豫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只想从这屋子里把他捞出去。他多少能理解,这人以为他们只是玩乐队的,所以还想至少做些表面的人情功夫。但看在他眼里,眼前的画面就如同是无知的活物被恶鬼环伺。即使他清楚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画面还是让他极度不适。

眼看他拉着青玄马上要走出门关,青鬼沉不住气道:“哎,你还记得今天晚上的事儿吗?”

贺玄回过头,眼里飞出两记冷刀:“你说呢?”


青玄被他塞进副驾,扭头问:“你们晚上有什么事?”

“合练。”贺玄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伸手拧燃了发动机。

车子在隆隆的发动机轰鸣中驶向了边陲小镇中部,贺玄摇下车窗,想散散车里被暴晒的日光烙在皮革上的汽油味和烟味。青玄本来坐在他身边絮絮说话,话尾却被忽然灌入的风声吞了,贺玄皱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青玄提高了音量,说:“我说,我以前从没来过高原,没见过这么清楚的银河。”

贺玄挑起嘴角笑:“你以前来这儿,也看不见银河。人死了大半,才有银河。”

重工业随着人类种群的逐渐湮灭而消散了,高原的星空才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师青玄讷然地看着挡风板,小声说:“……抱歉。”

贺玄直视着前方:“……你没必要为这个道歉。”

他明白青玄之所以道歉,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还会为享受死者留下的裨益而内疚。他几乎活成了贺玄最希望自己的妹妹也能活成的样子,毕竟在一片脏污里做一个无垢的好人本来就是一件最幸运的事。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他逃不过这一劫。

青玄身上有自己永远求而不得的东西。如果他能把自己身体里的热望和偏执抽出来化成人形,也许就是这个年轻男人坐在自己副驾上的样子。这个诡谲的思路令人身上发冷,他不太敢继续想下去。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占有欲会让某些东西逐渐变形。

“走,下车。”

他带青玄走向一个挤在寨楼之间的杂货铺。他倚在前台破旧的玻璃货柜上,青玄从他身后探出头。货柜后头坐着的是个汉人老头,见了人问道:“要什么?”

“白塔。”

“要多少?”

“给我一包看看。”

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茶黄的牙:“不可能有受潮的烟。人都是逃命过来的,逃命的时候只带得出最好的那一小撮东西。挑牌子,谁家也没多少,爱要不要。”

他说得在理,贺玄也懒得与他闲扯,说:“拿出来吧,全要了。”

老头勾下身子去给他拿烟。他扫了一眼货柜,又指了一包金色的:“再来包这个。”

老头问:“这个要多少?”

青玄支着柜台冲屋里探进去,饶有兴味地说:“也全要了?”

贺玄把他摁回去:“这个就一包。”

青玄跟着他一家一家地去扫货,在这种琐碎的事情里看起来竟然也足够快活。他时而坐在副驾,时而坐在后排点数。最后一家,藏民姑娘弯身进了里屋盘货,两人又并肩倚在柜前。

“我能试试吗?”他见贺玄从烟盒里抖落出一支叼着,便亮着眼睛问。

贺玄抬头看他一眼,递给他一支,又随手帮他点了火。

他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果不其然猛咳起来。贺玄用力抚了两下他的背:“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不是好东西,你不也一样抽?”

“我已经没的救了,你还有。”

青玄皱着鼻子悻悻地说:“这么抽真是没什么意思。”

贺玄问道:“怎么抽有意思?”

青玄眼睛转了转,没好意思说,只是目光活像个小流氓似的,在贺玄唇角打转。

贺玄不着痕迹地笑了一声,截过他手上只嘬了一口的烟,就着滤嘴抽了起来。


天色暗了,开车能到的地方几乎都转遍了,这一趟“陪我买烟”也算是告一段落。贺玄手指敲着方向盘,问:“你今天也得回去,对吧?到哪,我顺你过去。”

青玄又踌躇了起来,和他早上面对花城问题时的犹豫如出一辙。

“怎么了?”

“我能再留一晚上吗?”

贺玄不回头看他恳求的眼睛:“下回再来吧。”

“没有下回了。”他话里挂着湿淋淋的失落,“我马上得走了,后天早上的船。”

说到船,谁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恭喜你。”

眼下的语境里,这无疑是标准答案,但显然这并不是青玄想要的,他有些赌气地靠上副驾的靠背:“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联系你。”

贺玄生硬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活着呢。”

青玄从座椅上腾起来:“别说这种话。”

对方却难得地没有讽刺他无意义的避讳,只是不着边际地问:“你的票,一直都是自己抽来的么?”

青玄苦笑道:“是啊,可笑吗?靠概率学活着。”

“你可以给我留个电话,赌一赌我是不是也能靠概率学活着。”

这话听起来有些无赖,无非是在说,如果联系不上,你就当我死了。但青玄只有妥协,他在这段关系里本来就是那个没有太多选择权的人:“把你的手机给我吧,我留给你我的。”

贺玄沉默了两秒,递出一只解了锁的手机,冷眼看着副驾上的男人开始在手机上打字。他知道那是个潘多拉的盒子,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递了出去。只要眼前这个男人多一点点好奇心,就有理由被他锁在身边,由他来裁定他的生死。他本来就是恶鬼之一,谁也无法谴责他残酷的动机。

然而青玄输完了自己的号码,就伸手把它递了回来,他总是这么磊落。

他故作轻松问道:“你连一晚上都不想让我多留,之后真的还可能会打给我吗?”

贺玄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只手机,一抽方向盘:“明天你再走,我再送你。”



08

将青玄带回的后果,是他得想个法子从屋里掏枪。他一面琢磨着怎么能把青玄支去个合适的地方,一面摸枪。但前者他还没想出个答案,就发现后面这玩意儿也不在它该在的地方。

“这么晚了,你们还练吗?要是还练,我能去看吗?”青玄窝在屋里问。

贺玄拉开门:“你待在屋里,我一会儿回来叫你。”

枪为什么没了,他心里有数。撩开后厨的门帘,他一猫腰钻了进去。爬满陈年油烟味的墙里嵌着一扇通往后巷的门,他推开门出去,果不其然看见夜色中墙边靠着个人影。那人抱着手,胯骨撑起腰带上挂着的枪囊,颊边细长辫子上坠着红珠。

“你拿了我的家伙。”

花城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张英俊的脸浸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没人能看见的时候,他的脸色通常不会太好看。贺玄又问:“人送到了?”

“到了,瘫的,药还有半小时过劲儿。”

他两步走过去,冲花城身边另一条窄巷里望去,远处果然缩着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他还来不及转身,就感受到一个冰凉的硬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后脑。那口径像是一把熟悉的枪,他身后只有一个熟悉的人。

“你要是像我一样知道该做什么,我也不用碰你这玩意儿。”花城抵在贺玄后脑的是个杀人凶器,说话却轻声细语,维持着那股不带体温的温柔风度,“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要是有人碍事,没有谁是不能杀的,包括这屋子里的所有人。”

贺玄冷冰冰地说:“我也一样,别浪费时间。”

花城施施然就收了枪,好像是否举枪对着人,是否要扣动扳机,对他来说都像儿戏一样。他在这两分钟里是否真的动过杀念,没人知道。他若无其事地说:“我也觉得稀罕,我竟然会有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冷血的时候。”

贺玄转过身戏谑道:“你这都没有一枪崩了我,我反倒怀疑起你是不是真冷血了。”

花城在指上一转扳机,把枪托向着贺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玄一手接过枪和消音器,一手还给他一样东西,是那盒金色包装的黄鹤楼。这是个什么意思,他也不交代,提着枪就朝巷子里去了。花城愣了两秒,侧头几不可闻地骂道:“可真是长本事了。”骂完把手里的烟往裤兜里一塞,转身钻回了屋里。


窄巷里躺着的是个中年男人,在黑暗中轻微地痉挛。他只是吃了南宫杰的药,身上还没有一点血污,但他既然会躺在这里,那就肯定算不得是“干净”的。贺玄黑色的皮靴子踏上那人的脸,碾着鼻梁将人翻正:“你买了船票,找的什么门路?”

中年男人在混沌中恢复了一点意识,嘶哑地问:“……是谁?”

贺玄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肺上,直踩得地上年过不惑的男人像应激的活虾一样瞬间把身体弯折起来,开始剧烈地咳嗽,倒咳出几分清明来。他看着眼前黝黑的鬼影,心里突然明白。苟延残喘的所谓“上流社会”里有一个传闻,买过船票的人都是早就该死的人。有人像地狱的追魂鬼一样猎杀他们,谁都躲不过。中了邪的似的,每个月也真有那么几个人莫名消失,搅得人心惶惶。

男人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呜咽。他还不能完全找回对肌肉的控制,话囫囵地含在嘴里。

贺玄像个冰冷的器械,重复道:“你买了船票,找的什么门路?”

“我……一个联系人……”他艰难地伸手在身上摸出一张纸片,却不能用手指成功地送出它,纸片和被他顺出来的几个针管一起落在地上。他挣扎着想去捡,贺玄已经把那东西拾了起来。那张纸片上的人名有一个不太常见的姓,下面是一行大概已经不再被使用的地址。他把那张纸片团在掌心,伸手给枪装上了消音器。

在那声恐怖的咔哒声里,地上的男人瞳孔瞬间收缩,奋力地在地上蠕动,嘴里的话也清楚起来。

“别杀我,放过我……!!你要什么……”

然而贺玄并不答话,只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进他。接着消音器的枪管将他右臂的影子拉得过长,失去了四肢的协调性,昏暗中像是一个缄口不言的类人怪物。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票?!”地上的男人身下漫出水渍。他失禁了,过量嗑药和巨大的恐惧都让人很难控制自己。他听过那些传闻,所有他能给的东西,那些已经消失的人也绝不可能给不起。只有一样东西他们都只有自己能给,就是命。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贺玄抬起枪。

绝望的男人从喉咙里挤出尖利的声音,难以想象那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发出的,他尖叫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杀我……!”他的尾音被掐断了,脑子上开出一个血窟窿。高温子弹从膛口蹿出之后又在消音器里淌了一道,让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枪响,而像是某种廉价塑料炸裂的声音。

贺玄转身就走,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到点青鬼就会来毁尸灭迹,碎尸是那家伙喜欢的部分。一股巨大的反胃感在贺玄身体里搅动着,每次杀完人常有的后遗症,所以他干不了青鬼的活儿。



09

青玄逗留的第二个破晓又落了雨,送他走后,云中就重新升出苦辣的太阳,路面被晒到发烫。破楼外停着一辆抹花了车牌的越野,青鬼踩在车边挂着的软梯上,把打包的行李往车顶上绑。

贺玄有两件事没说,一件是他们也马上要离开这里,所以他才要扫掉满城的白塔烟,另一件是他们并不靠概率学活着。还不能死的人,是不能赌概率学的。和一直以来的做法一样,他们要直接突破封锁线,开进藏区。南宫事先做了一些打点,如果状况有异,他们还有几条硬命,和足以屠掉半个镇的黑枪。

“你那个果儿,怎么就给送走了?”青鬼把手里的细麻绳狠狠打了个死结,随口问道。

贺玄并不搭理他,他便自顾自接着说下去:“昨晚都不走,还走干嘛?你不是最恨那些买船票的富人吗?他那票指不定也是买的,就算不是,总有一天也得买。你让他跟着我们,杀出一条血路进藏,做个最干净的人,不好吗?”

他们之中青鬼的脑子是最简单的,所以他总能说出一些令人无法反驳的傻话。

贺玄清点着后备箱的火器,反唇问道:“关你什么事?”

青鬼裂开嘴笑:“我原来觉得你就像个死人,像具尸体,我应该把你也扔进地下室的碎木机里。”他笑得朝气蓬勃,嘴上却一点不留口德,“他能让你和狗花城作对,看起来像个回光返照的活人,多有意思啊!”青鬼应该是唯一希望青玄留下的人,别人的不痛快总是让他痛快。

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的花城充耳不闻,掏出兜里金色的烟盒,从里边抖出一支烟。贺玄则阴沉着脸,不再接话。

青鬼没说错,只是这话无法不让他想起那个男人坐在他窗边的音响上,说:“我喜欢你,我觉得你有活气,是还有感情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只要那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坐在他的副驾上,他一样能让他活。但他不像青鬼,他从不认为“杀出一条血路”就是“最干净的”。

他真正决定放他走,是在昨夜杀完人之后。他处理掉了身上的血迹,回到通过风的房里,里面的人已经睡了。房里的空气是干净的,床边堆放的琴和碟片是干净的,床上躺着的年轻男人也是干净的,短发带着刚洗过澡的潮气,耳后扇形的胎记被月光照得清晰。贺玄在另一侧躺下,不去碰他,这屋里只有他带着洗不干净的腥。

冷不丁青玄却转过身来从背后抱着他,睡梦中含糊地问:“……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贺玄可以给他任何答案,不过是无需负责的情话,但他却又像被勒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他明明在一个天真无邪的怀抱里,却觉得几重带着钢刺的重罪捆缚着他。一重是独活,一重是嗜杀,还有一重是他竟然真的起过念,想要把天真无邪留下。


他清点完了东西,回到自己的车上。

日光把车子烤得像个蒸笼,令人昏昏欲睡。他按开车载音响,沉默地等待其他人就绪。

光线过于充足了,甚至有一部分漫进了他阴闭的心。

此时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他还不知道手机里新存入的联系人其实也有一个不常见的姓氏。在这无意义的时间缝隙里,他还可以放任孤独感在身体里发酵,在车载音响放起风来的时候,闭上眼就勾勒出那人坐在副驾驶座的样子——整个侧脸淌在日光里,耳骨映得透亮,看起来年轻得失真。

他闭着眼睛,和他的幻想一起并肩坐在闷热的车里。

日后他也许会忘了,也许是有意抑制住自己不要想起,在他和那个男人漫长而焦灼的纠缠里,这样一个时刻是真实存在的。这个时刻里,他还不需要艰难地骗自己,说那个人只不过是骨肉皮。



- 完 -




FT:

最近很忙,拖了很久,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我知道这个故事的全貌估计和很多人的期望大相径庭,但这就是我本来的构想,在这个设定里写大家的初始状态。花城还没有找到谢怜,身上少了很多温柔的东西,贺玄也还不知道真相,也就无需置疑自己对师青玄的沉迷

这个故事很多设定都是直接映射原作的,所以其实后事都不难猜,所以我也不是很想写了哈哈(其实是没精力),大家要是有兴趣搞任何后续或者支线,这个故事下所有设定都是开放的,不需要问过我(看向点梗人 @祖国花朵风吹雨打 )

最大的感想:我这种收不住的人,还是不写点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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