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玄】破釜(六)

*以师无渡死后成绝为前提,首章→缩地千里


第六章

毕竟是七月流火时节,贺玄走后没多一会儿,天便蒙蒙亮了。

师青玄落在床边的衣物里钻出个东西——那小白话真仙在鬼市门前被贺玄冲得只剩下一丝虚魂,养了一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多少攒出个灵球的轮廓。一开始得了消息寻去冥河也好,跟着二人一道上了人界也好,它本来就是来找贺玄寻仇的。此时觉得空气中仇人的腥血气味浓郁,寻着气味飘去,却一头撞在贺玄画在床边的血阵上,被狠狠打了回来。

它不明所以,正懵着,听到门外走道里依稀有竹竿轻敲门窗的声音,由远而近。

那来人的气息莫名有点熟悉,小白话一下子振奋起来,巴巴地望着面前敞了个缝的纸窗。

廊下走来的男子身着长衫,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借魂幡,幡杆偶尔刮过门窗。他顺着那经幡的指引来到师青玄门前,顺着纸窗的缝隙看进屋里,待辨出床上躺着的人是谁,不禁愣了愣,环顾屋内却未见贺玄。

他见屋里那只不成型的白话坐在地上远远地望他,才看到昏暗中床边的阵法。他本来就只是顺道摘了那幡,讨不讨魂倒也无所谓,便五指一张,将手中的借魂幡化为尘屑先收入袖中。

既有血阵,他心想二人也许还未分道扬镳,贺玄如果还会回来,那最好不过。

他是为了跟着贺玄,才一道跳下了冥河。哪想到从人河浮出之后就遇上匆匆赶来的裴茗和师无渡,一神一绝,他只有暂避锋芒。待他看清师裴二人与贺玄是敌非友,却又遇上铜炉山开,万鬼躁动。等他从躁乱中转醒,已丢了贺玄踪迹。

他正思量贺玄去了哪里,若是跟着师青玄,有几分可能再找到他,屋里的师青玄却动了动,睁开一双惺忪睡眼。他连忙先后撤一步从窗边躲开,再身形一转隐于晨曦之中。


师青玄醒来后,只觉得身上骨头散了架似的,身下难以启齿之处阵阵钝痛,可这比起断手断脚之痛,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从床上坐起,见了地上血阵不禁苦笑。他虽然不知借魂桩之事,却也能看出此举意在护他。就像这样,虽然很多时候都并非他自己情愿,但他对贺玄的亏欠就日积月累,山高海深,让他几乎不敢去想,昨日之事中除了躁乱,究竟会不会有几分情分。

小白话仙人在阵法上撞得头昏眼花,见师青玄醒来,便憋足了力气,想要读他心神找点粮食,盯了他一会儿开口道:“玄鬼要躁乱而死!兄长要魂飞魄散!”

师青玄听了立刻从愁绪中惊醒,他耳根子软,总容易吃了这种精怪的亏。

小白话仙人吃下他这一惊,果然周身看起来不再那么虚散,甚至有了点身上白褂子的虚形。吃到了这甜头,它便继续紧盯着师青玄。

师青玄有些心悸,便回想起曾经谢怜教给他的对付白话仙人的办法,只要心中无惧或心神不为之动摇,白话仙人便拿你没办法。可他心里担忧难以根除,只好在心中反其道而行之做些表面功夫,来回默念“我怕他们金衣玉食,过得太好”。

小白话那点粗浅法术却也只能读出些表面功夫,于是道:“他们会金衣玉食,性命安好!”

听了这对于白话仙人来说不伦不类的话,师青玄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天庭做过几百年神仙的人,早该有些长进,方才竟还会怕这个微末道行的小烂嘴怪,真是丢脸至极。

贺玄已不辞而别,他想要再找就束手无策。但他总得做些什么,好过坐在这里数着一头烦恼丝,便捏紧了胸口的长命锁,决意去找哥哥。



也不知是师无渡与他相距太远,还是带走师无渡金锁的裴茗还没从天庭回来。师青玄割破手指从下游的乡镇一路沿河寻到鬼市,身上的长命锁却都毫无反应。

他看路上群鬼都已经安然无恙,想必是万鬼躁动已经过去。可师青玄记挂那两人的心绪仿佛是挂在秤杆两端,对贺玄放下心来,对兄长的担忧便悬得更高。

旧时还在天庭为官时,他曾听被花城烧了神庙的三十三神官提过,要毁去鬼王骨灰,需得去冥府借三途业火,把骨灰结成的骨器再焚烧成灰。好像也有些别的法子,但都太怪太偏,他现在已记不大清了。

贺玄会去寻火来毁掉兄长的骨器吗?想到此处师青玄就愈发焦虑。

鬼市街集里的节庆氛围已经愈加浓厚了,仿佛人间的元宵一般。街旁肉铺里的猪屠夫舞着手中大刀与面前食客大聊特聊:“等那些下面的游魂上来,我让它们全从我的锅里过!过一道滚油煎炸,外焦里嫩,我再把他们全吃了,马上就是两百年道行!”

食客道:“你快别吹了……今年莫名其妙鬼月里开了铜炉,大家谁都还没缓过劲儿来,身子虚得要命。你还想吃那些东西,还不快躲起来,别叫那些找你寻仇的游魂吃了!”

猪屠夫不屑道:“我老猪生前堂堂正正,只有人家欠我的,少有我欠人家的!这几百年鬼月开门,就没几个下面的东西来找过我!你若是害怕,不如找我排个号,我帮你料理那些仇家,做成魂宴,价钱好商量!”

人死之后,大多因怨化鬼,其中有志者又修为精怪。鬼门一开,大多都是要去找人寻仇的,有的找人,有的找鬼,一应俱全。杀了人的,了结心头憎怨,吃了鬼的,还能平添道行。

街角几个小鬼看见街市里行走的师青玄,交头接耳道:“你看腰间别把扇子那个,像不像公子要找的人?”

一个戴红面具的嘀咕道:“公子要找的是个活人,这个人身上又有人味道,又有鬼味道!”

发现师青玄的那个领头的抽着鼻子嗅了嗅:“还真是,外头人味道,里头鬼味道!难道是披了人皮?公子说是活人,他总不可能看错。”

另一个被它们抓来帮忙的问道:“酒楼那位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红面具道:“我哪知道,谁有那个胆子问!陆上赤为王,水里黑做主,看他尽是水法术,难不成是黑水大王吗?说到底,他一点也不像个鬼!”

领头的小鬼想起酒楼里那位就头皮发麻,心想:是啊,他哪是个鬼,简直是个鬼见愁!霸了一方酒楼,把楼里鬼怪上上下下收拾一通,然后就提着水鞭子把它们全赶出来找人。打不过啊!只有小心翼翼伺候着。也不知道花城主什么时候才回来,不然这日子过得可太糟心了。

它看路上那年轻男子,除了身上味儿怪了点,其他条件一应符合。心想管他是不是,先带回去交个差,便一声令下,几只小鬼围上去把师青玄截了下来。酒楼里那位交待过,找到人要以礼相待,于是它学着凡人戏台子上那些阴阳怪气的书生,对师青玄拱手道:“我家公子有请。”



师青玄路上就已经约莫猜到了“公子”是谁,可推开酒楼里暖阁的房门,真的见到那人时,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

屋里那人见了他,眉间的沉郁顿时化开了些,但立马又做出严厉神色:“青玄,你现在本事可真是大了,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为什么不跟裴茗走?!”

师青玄哽咽道:“哥……”他浑浑噩噩流落皇城时,午夜梦回尽是师无渡暴毙景象,成绝之后几度相逢也均是惊鸿一瞥,现在终于能将他完好无损的样子一次看够。师无渡仍是白袍峨冠,只是比在天庭为官时简朴许多,和他飞升前在人间修道,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时的样子更接近些,让师青玄见了百味杂陈。

师无渡见他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到底是于心不忍,道:“坐下吧,吃点东西。”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鬼一看屋里情况,就知道人肯定找对了,赶紧张罗厨房再弄些人吃的东西,加到暖阁里来。

师无渡仔细端详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师青玄,又忍不住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师青玄无端心虚,答道:“没什么的,都已经快好了……”谢怜在皇城问他手足之事,他心中坦荡,对答如流,可如今面对师无渡,好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师无渡果然勃然大怒:“是那黑水沉舟……”

师青玄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

师无渡厉声打断他:“罢了,吃饭。”师青玄赶紧埋头吃东西,不过他以为师无渡的“罢了”是暂不追究,师无渡心里想的却是罢了,总之我也要将那黑水玄鬼碎尸万段!

师青玄也好几天没吃上饱饭,照顾贺玄时更是都忘了自己的饿,现在好不容易能坐下好好吃顿饭。暖阁中一时静默无言,流逝的光阴像是从红烛上滴下的蜡,融过了,却又在慢慢落下时滞于空中。师无渡腹中的怒火灭去了些,看着眼前的师青玄几次欲言又止,却又都作罢。

他撇开眼去,从桌上温着的开盖茶壶里抽出一股细流,斟入师青玄面前的杯中:“喝水。”

师青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哥,我自己来吧。”

师无渡听了这话,终于开口道:“……青玄,我已成了鬼了。”

师青玄下意识抬起头来,道:“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是神是鬼我觉得没有区别……”

师无渡单手支着下颌,直直地望进师青玄眼里。是神是鬼,他本无所畏惧,只是……

“我再不能点你作将了。”

师青玄听了这话心中酸涩翻涌而出。他赶紧埋头吃饭,硬是不敢看师无渡的眼睛,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不争气地掉下泪来,车轱辘话般地说道:“没事的,哥,真没事的……”从小到大这样的机会寥寥可数,竟然要由他来安慰自己几乎无所不能的哥哥。

师无渡确实少有这样自揭其短的示弱时刻,他自己显然对这样的场景也无所适从,略有些不安地别开眼去,道:“不过我在一天,也是无人敢欺你的。”

门外的小鬼适时地送入了一波新的热食,师无渡眼中那一丝无所适从稍纵即逝。

鬼市众鬼每天忙着挖空心思讨好花城,仿着人间做的玉盘珍羞不比皇家粗陋。旋木胎的红漆盘里乘着热菜,彩绘食奁上一层透明的琉璃,透过琉璃能看见里面造型各异的南北糕点,奁盖边缘扣着两枚皮搭扣。小时候这搭扣师青玄从来是不会解的,每每想吃糕点急得嗷嗷叫,便引来他无所不能的兄长帮他解决。

他现在早已知道了解开这搭扣的法子,三两下便解开了,只是忆起儿时旧事,手便放在盒盖上一时愣神。

师无渡见了,只当他是又解不开搭扣,将修长的五指一摊,扬着下巴道:“拿来。”

师青玄见了摊在自己眼前骨节分明的五指,本想脱口而出说我已经打开了,可脑中师无渡方才关于点将的话和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挥之不去,鬼使神差地就把话咽了回去,偷偷把那已经解开的搭扣复原,将食奁递去了师无渡手里。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小鬼慌慌张张的通报声音:“公子,有个人说要见你……!”

随后立马又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都说不必报了。”话音刚落,眼前的镂花木门立刻被他拉开。那男子绣着金丝云纹的深色外袍随意地搭在身上,手扶着腰间一柄长剑,摸了摸鼻子对师无渡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待在太苍山。”他刚从天庭下来,就又放了点血想寻师青玄,谁知道顺着锁寻到酒楼里一问,才知道大小苦主都已经凑作堆了。

师无渡漠然道:“裴将军,责怪起我来了。我予你长命锁,让你带回青玄,你倒是说说,你又去了哪里逍遥?”要不是裴茗带走金锁,他何必驱策这群魑魅魍魉帮他寻人。

“别别,别兴师问罪,我可没多逍遥。”裴茗从袖里摸出个东西,一扬手扔给了师无渡,“我给你把这玩意儿弄回来了。”

师无渡接过那东西,展开掌心一看,是个缺了角的骨灰指环。



- 待续 -



开始给故事收线了

玩借魂幡的兄弟不是原创人物

下线的老黑在“了结一些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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