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三）
青黄青/下半场修订版/2013
倒油，打蛋，一顿简餐。
陆陆续续有人来电寒暄，Harden打电话不清不楚地表达正规赛前的热身赛希望青峰上场，入夜之后电话响起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再没有动静。
公寓里甚至没有买电视，电话也不再响了之后，安静得可怕。
从训练场回来后青峰觉得自己突然就回到了刚到美国时候的状态。人的情绪没有发泄口，又拙于应付变故，日子就堆积在人这个孤岛上，让人越来越像一个密闭的容器，能憋出一身病来。他是个不长于口舌的人，很少像现在这样觉得有话要说，但是不行，他说不了。
因为他发现他找不到那个想质问的对象，找不到这个叫做黄濑凉太的男人。
他没有他的电话，电邮，除了他经纪人的一个空置公寓之外一无所知。
中学时代他似乎从来没有费过心找他，不管他想或不想，黄濑总在那儿。他在顶楼睡觉，黄濑能找到他，带着两罐水，一起喝完，下楼打球；他被小桃拉去看比赛，黄濑能找到他，一起看完，然后回去打球；他在休息室里偷偷摸摸拿着包准备溜号，黄濑还是能找到他，一起溜号，找个地方打球。
他没这个能耐，重逢后他似乎一直在发现黄濑有多能耐。
“Wesley，你帮我找个人。”青峰侧着脸夹住电话，打开冰箱试图翻出下午买的啤酒，偌大的没开灯的屋子里总算是有了一小团冷光。
“说吧，谁？”电话那头的夜行生物声音听起来还非常精神。
“黄濑。”青峰关上冰箱，在恢复的黑暗里又补充道，“我是说，黄濑凉太。”
“……”Wesley无奈地和身边的某人对视一眼，“某人已经告诉我你们那档子事儿了，怎么，吃了一次，吃上瘾了？人家那边把表面工作做得这么漂亮，你难道不觉得这时候应该合作地避避嫌吗？”
“你和Ternence和好了？”
“显然我只是刚好路过了Bats，等……好吧好吧，是。”电话那头似乎经历了小幅度的斗殴，“我刚才说什么你听到了么？”
“你帮我找到他，之后的事情我有分寸。”
“你做过什么事情能让我相信你知道什么叫做‘分寸’？”
“Wesley。”
“刚才老头子也给我打了电话，我已经知道下一场热身赛对你虚席以待了。恭喜你，大辉。所以就算你去找那个模特，我希望你别忘了手里正握着机会。”
“……”
“我不干涉，不过你也别指望我帮把手，这种事情，你满城找他叫浪漫，我帮你满城找他叫搜捕，懂么？亲爱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青峰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看来电话那头的人也从来就没期待从他嘴里挖出句谢谢。
因为Wesley的分身乏术或者说是好逸恶劳，黄濑过了很多天安生日子，几乎要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他在佐藤公寓楼下街角的路灯旁看见青峰大辉，皱着眉头，一身球衣，在硕大的禁烟标识下面一根接一根地抽。
看到球衣的时候他顿了两秒，再想溜，灯下的人已经猛地抬起了眼睛。
黄濑放松了一下脸部肌肉走过去，脑内走马灯一样放映着寒暄开场的备用选项，但遗憾的是，对方总习惯单刀直入。
“为什么帮我？”
“……助人为乐这样的理由不够吗？”黄濑耸耸肩，“遗人玫瑰，手有余香。”
青峰上前两步，用行动表达着对这个理由的不满，黄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而退一步就是墙根，距离的拉近让他闻到了危险的意味。
他伸手将青峰抵开：“佐藤这里附近没那么安全，我们换地方说话，ok？”
“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黄濑几乎没有犹豫：“去你那儿吧。”
半小时车程，黄濑进了公寓门就瘫坐在客厅地上，盯着厨房眼睛放光。
于是青峰把随身的运动包也甩在客厅地上，便径直进了厨房：“我随便弄点。”
他当然不是第一天在佐藤的楼下守着，每天训练照常，下了训练便绕过几个街区过去，等得天黑了，再一会儿，便掉头回去，吃饭一连好几天没准时过。等人这事儿他不常干，不知道站在那儿除了抽烟还能干什么，偶尔想象一下黄濑会怎么出现，一个人也就罢了，如果像他在Bats遇见自己的那晚一样，是两个人呢？每每想到这里就立马打住，掐了烟回家，第二天行程照旧。一连好几天，非常难捱。
“你这儿怎么……这么空旷。”
“是么。”
“连沙发都没有。”
“我更希望是个被炉。”
“也行啊，那怎么不买？”
“没意思，这儿也住不久。”
青峰球衣也没换，背着身子做饭。他一直没转身，黄濑也就放心地一直把目光放在那人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说实话，他没想到他们俩还能有这么平和地聊天的时候，还以为每次见面无非就是“兵戎相见”。
青峰把菜摆上桌，自己也坐下：“好了，我们可以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黄濑不客气地已经开始动筷子：“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嘛。”
“既然那天晚上之后一拍两散，不谈感情，你不觉得你对我的事情涉入太多了么？”青峰试图找出些对方的破绽。
黄濑无奈地举起双手：“好吧，我的错，我道歉。”无懈可击。
而这种无懈可击让青峰非常烦躁。
Wesley说他是食髓知味，他承认有一点，而且他并不相信对方一点都没有——和黄濑的性爱让人非常爽快。但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主要部分，尽管那一点食髓知味像是根引线，一直在心上挠。
他终于拿起筷子也勉强吃点，于是一顿饭很快结束了。
黄濑帮着收拾起碗筷，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我干涉了你的私事，但你也好不容易在媒体露了面，而且我还道了歉，所以现在我们又两清了……”
青峰面朝着水槽不想理他。
他过来把手里的碗递给青峰，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商用笑容：“所以这顿，算是散伙饭吗，小青峰？”
青峰接过碗来，上面滑腻的触感让他一愣，抓过金发男人的手，满手的汗。
从在楼下看见他的那一刻他就凭直觉发现了些什么，黄濑今天晚上似乎比之前紧张，也比之前兴奋，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防御状态全开，但这也让他看起来没有之前强势。他开始佩服眼前这个男人——轻松的表演，汗湿的手心。
功亏一篑，黄濑有些讪讪地抽回手。
“你留下来过夜吗？”对方问。
黄濑不答。但他欺身吻他，他也没有抵抗。
隔天。
“你现在这个意思，是想长期搭伙？”黄濑坐在床头撑起身子，比起腰疼还是失控的事情发展更加剧他的低气压。
“我来不及了，楼下有便利店你自己随便吃点吧。”早饭这种事情青峰本来就解决得随便，来美国一个人过之后没人催着就吃得更少了，多半都是像今天一样爬下床就赶训练——好吧，今天更赶，床上多了个人要打点，球衣还遍寻不着。青峰揉了揉太阳穴，才想起昨天直接就给脱客厅地板上了，捞过裤子就冲去了客厅。
黄濑不乐意了，你答非所问也就算了，人还就这么跑了，于是掀开被子就跟了上去。
青峰穿上裤子，套上衣服，把掉在地上的杂志扔回书堆，黄濑就倚在墙边挑着眉看，看这人什么时候准备搭理自己。
然后，他发现青峰的答案似乎是不准备，那家伙拎起地板上的背包就径直走向了玄关。
“回答呢？不打算给个明白吗？”黄濑扬声问，一路追到了玄关，“那我来说吧，我可没有长期搭伙的打算，昨天只是……”他伸手想拉住一身球衣的青峰，快碰到时又突然收回来，好像青峰衣服上的纹章是什么要命的符咒似的。
“不谨慎？”青峰转过身来抓住黄濑缩回的手肘，感受到手心下的皮肤因为猝不及防而产生的颤动。
他伸手扒拉开黄濑的刘海，试图像对他曾经处过的姑娘那样出门时吻他的额头，但在衡量了一下黄濑的身高外加玄关垫高的地板之后他只有选择妥协，一吻落在唇角。
“好了，刚才的我都当你没说，咱们搭伙吧，回见。”
黄濑瞪大了眼睛看他。
青峰觉得他似乎抓到了一点这小子的外强中干。
青峰就这么去打球了，黄濑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还是能猜到一二。
无论是从圈内规则还是从做一个成年人的规则出发，想要过得舒服一点的方法莫过于把各种圈子划分得清清楚楚，朋友是朋友，姘头是姘头，才不会把生活搅得一团糟。但青峰是一直不屑于这种酸得牙疼的处世哲学的，也许是不爽什么都被社会给教化了，也许是还没在这种事情上遭过罪。
反正他一直是走路不看路的主，想走哪走哪，走到哪算哪。苦了黄濑，他可是个从毛头小子时期起就把自己人和外人划得一清二楚的惯犯，积重难返。
青峰走了，黄濑也没闲着，手机日历上排满的通告不让他闲着。
青峰前脚走，他后脚也就走了，没吃早饭，他觉得青峰的“随便吃点”就是随便说说，那他也就随便听听。但事实证明他不该那么随便。
外景拍片的一行人都是工作狂，意识到饿的时候饭点早就过了，才发现场务助理忘了订工作餐，实习的小姑娘急匆匆冲去附近唯一的快餐店，又苦着脸回来，说那里今早发了鼠患已经被勒令停业了。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是导演一声令下赶快拍完各自回市区吃饭，一拍就拍得天都黑了。
终于等到收工，场务抱着收拾东西的纸箱子满场跑，黄濑坐在一个纸箱上饿得脾气都没了，突然听到电话响，陌生号码，想是今天佐藤出差去了海滨小城帕克，随便找了个电话打来慰问，正打算抱怨抱怨，没想到接起来是……
“晚上吃火锅你觉得怎么样？”青峰大辉。
“你动了我电话？”
“你早上的闹钟，我摁了。”
“……”
“顺便往我手机打了个电话。”
“……”黄濑有些无奈，这个人对自己始料未及的执着让他暗暗叫苦，“我以为我们并没有达成所谓的搭伙协议，所以我也大概不用在工作的时候接到你商量晚饭的电话？”
“行吧，你要想吃，你就过来。”
黄濑开车回城区，副驾上坐着一个工作组的姑娘熟睡着，身上搭着黄濑的大衣。
屋漏偏逢连夜雨，饿了一天，她的机车还坏在了路上，黄濑答应带她一程。
城郊的公路上一片昏黑，路上有零星的指示牌，反着车灯幽幽的光。夜雨敲在车顶上，叮叮当当的，雨刮做着无趣的往返运动。手边放着点交过路费的零钱和一盒薄荷糖，佐藤放的，帮他戒烟。但黄濑还是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再不抽一根，他怕是要睡着了。
开到女孩儿写给他的地址，早有人在门口举着伞焦急地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男人。他在车窗外举起食指示意黄濑不用叫醒她，打开车门把她半抱起来，偏着头夹着雨伞有些吃力。黄濑绕过去替他拿伞，他轻声说thanks。
男人将她抱进屋时还是弄醒了她，于是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姑娘笑着说没关系，两人交换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黄濑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摆弄手机，才发现漏接了佐藤的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条语音留言。
“天气预报说城里今天晚上会下一晚上雨啊，广告拍完了吗？你带伞了吗？我估计你都没带，淋点雨长长记性吧！刚到这边来，你得多自己照顾自己。对了，要真是淋回去的就吃点药。”帕克镇，距凤凰城162迈。黄濑无奈笑笑，真是遥远的关照。
棕发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黄濑伸手把雨伞递还给他。
“谢谢你送她回来，你是……”男人眼睛里有些许的警惕。
“和她的工作组一起拍片的艺人。”黄濑摆出和善的表情。对送自己爱人回家的陌生男人怀有敌意可以理解，黄濑愿意把它“曲解”为自己魅力的表现，“她的车坏在路上了，或许等天晴了你们可以去把它弄回来。”
“行，刚才她发短信也告诉了我这件事。伞你拿着吧，伙计，雨这么大。”棕发男人把伞推回他怀里，“Kelly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所以家里备了很多伞。”
“……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
“或者还是进来坐会儿？喝点热的，亚利桑那这个季节不怎么下雨的，一下就很冷。等这阵子雨过去，主干道边就能看见仙人掌花了。”
黄濑抬眼望望屋内橙黄色的灯光，泛着暖意，于是刚才帮忙拿伞时淋湿的半面肩膀就愈发的冷了。
“算了，多谢。”黄濑扬起脸灿烂一笑，“也有人在等我。”
从报刊杂志摄影师到捧着心追着黄濑跑的小姑娘，多半喜欢他笑，但青峰还挺喜欢这家伙的臭脸，譬如说现在，黄濑臭着一张脸站在他门口，拿着一把不停落着水的伞。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在那个叫做「自己人」的篓子里，尽管门口那家伙一开口可一点都不和善。
“长期搭伙可以，但是私生活界限要划清楚，都定期做健康检查。”
“恩。”青峰任由他说着，伸筷子捞了捞锅里的肉。
“虽然不干预私生活，但是搭伙期间不能再有别人。”
“恩。”
“要散给个明白，散了就散干净。”
“行，你坐下吃吧。”
“还有，我今天吃完就走，不过夜。”黄濑揉散被发胶固定的头发，金发垂落下来扫在额前，他确实累了。
青峰没说话，把电磁炉又调高了一档。
黄濑累了，不想说话，青峰话也不多，难得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又和和平平的。
青峰先吃完就收了碗筷，回来发现桌那头的男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衬衣下的肩胛骨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着。
跟黄濑重遇之后他基本上觉得黄濑像变了个人，多半是因为初中自己只顾篮球，篮球上又找不到对手，几乎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事实上，他就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人。所以当黄濑斩断了篮球这条线，他就又是那个恋爱上位所向披靡的黄濑凉太了，也是青峰在少年时期无缘得见的那一个。
当这个人睡倒在一个简易折叠的餐桌上，青峰觉得他好像终于有了点九年前那个人的影子，以前是在篮球上拼命得无人可敌，现在也许只是换了一个方面。
他解开黄濑胸前的半温莎结和袖扣，试图把他挪到一个更好睡的地方。
黄濑是个一米八九的大男人，青峰手下也没个分寸，还是弄醒了他。
黄濑睡眼惺忪地睁眼一看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你就把我放这儿吧，别动了。”
“别烦，起来，去卧室。”青峰在黄濑腰上捏了一把。
“有完没完？你不把我放这儿我回去了啊。”黄濑坐了起来，青峰也就顺势扣着对方的后颈亲了一口。
“……我记得前两次你嘴里都是甜的。”
黄濑刨开他的手：“开夜车，抽了根烟。”
- TBC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