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五)

青黄青/下半场修订版/2013


拿着喷彩筒子和香槟的罪魁祸首都是熟人,现在球队里搭档的后卫和前年转会但经常在街头球赛里搭伙的Calvin。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两人后面像魔术师谢幕一样做着夸张的动作:“我说什么了?他从来不看报!看见了吗?那家伙进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青峰越过人群捶了一拳在对方肩上:“Wesley,你搞我?”

“哈哈哈,怎么?因为老头子的压力紧张得连门都不敢进了?”

“你们这群混蛋……”

“嘿,大辉。”一只手抓住青峰佯装举起来的拳头,“在这种好日子,来杯特调怎么样?”

“……让我给这些家伙点教训,T,你的酒回头再喝。”

“好吧。”Ternence笑着摊手,“除了Wesley之外,好吧。”

那群哄笑着的小子连忙散开了,跟看热闹比起来,保命为先。

Wesley放下了办公室里的投影屏,办公桌上摆满了Ternence的瓶瓶罐罐,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吧台。音响开得震天响,青峰掏了掏耳朵,脸上带笑,心想也只有Wesley能把休息日的办公楼弄成这样了。

Wesley的这位特聘调酒师看起来斯斯文文,但手下的东西可一点不斯文,没过多一会儿就已经有人踩上飘窗跳舞了,不管是新搭上的还是老相识都已经泡成一团,主角终于暂时被遗忘。

“碰个杯怎么样?”Wesley靠在墙边,外套脱在一边,挽着衬衫袖子。

青峰把手里的酒杯伸过去磕了一下,算是碰了。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虽然你的好事儿来得太晚了,我们等到现在才喝上这杯酒。”

“是吗,比赛还没比呢。”

“我相信你上,就能赢。”

“别捧人捧成职业病了,虽然你现在说的是事实。”

“……你还能再自大点吗?说起来,我当年穷小子成经理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搞个庆功宴什么的,你觉得我是不是特别亏?”

“我现在打电话搞两箱香槟来给你糟蹋糟蹋?”

“得了吧。”Wesley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哪天变成了个会给人安排surprise的人,比萨斜塔都要倒了。我记得大家都苦的时候咱们一起喝的那些又廉价又难喝的啤酒就够了,虽然都是AA制,后来还都是T请,我当是你请我的了。”

青峰正想抓住眼前这个家伙难得出现的怀想过去嘲笑一番,兜里的手机震了,未知号码。

“恭喜你,青峰君,比赛请加油。-黑子哲也”想来对方也知道自己是个未知号码,好好地留了名。

青峰低头回复:“谢谢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这个美国号”

“看来真的只有你自己从不看报啊。”Wesley揶揄道。

“你该多认识些不把时间浪费在看报这种事情上的朋友。”

手机很快有了回复:“是从黄濑君那里问到的,鉴于很贵,就说到这里吧。”

虽然被一句“鉴于很贵”堵得完全没有了再回复的心思,但青峰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黑子的风格。

黄濑和黑子还保持着联络,青峰并不觉得奇怪。黄濑这个人,当他跟你混的熟,他还是很乐意和你保持联系的,起码年轻的时候是这样,自己和他的断联多半问题都是出在自己身上。高中毕业来美国之后,基本上一周能有一封他发来的邮件,说些无关痛痒但是他自己很来劲的事情,很少能得到回复,持续了大约一年之后突然就没有了。当时青峰想,他终于腻味了。

“说起朋友,选手有几张到时候比赛前排座的票,我没全拿过来,等这边完了,我都拿了再给你。”

“哦,你拿着发吧。我也没什么人能邀请的,Calvin什么的,他自己也能搞到票。”

“我要发还没有票?你拿给其他人吧,比如……比如那个模特?”

“……”

“哦,我忘了,你们不来真的。”

“……”

“还是来真的?还是好像来真的?好像不来真的?”

“你话还能更多吗?”

显然,Wesley的话是可以更多的,但后来他开始后悔没有在这里识趣地打住。青峰也喝了不少了,而黄濑的话题终于让他愿意开口多说一些,吐出来的还全都是些负能量的东西。

“……他没有那个诚意来真的,我看出来了。我们开车上山,你知道的,回来快两点,开回城区我发现我没带公寓钥匙,管理员早已经回去睡他老婆了,我说要么去你那儿吧,他居然说‘就在车里将就一晚上吧,也快天亮了’。所以我到现在甚至不知道他家在哪里。Private person,我知道,很多人是这样的,但是……”

“停,大辉……”Wesley揉了揉太阳穴,“这很奇怪吗?”

“这不奇怪吗?在亚利桑那雨季的凌晨?”

“我的意思是……不想来真的。圈子里彼此上过床的人那么多,有的人一看就不是对的人,我们不还是会跟他搭伴儿过一阵子?大家当然都想找个人过一辈子,但找个人难啊。成年人通病嘛,又怕难,又怕扑空。”

“……”青峰沉默,实际上圈子里摸爬滚打还是好几年了,Wesley说的东西他不可能不懂,现在怎么都没法想通,大概是因为对方是黄濑。年轻的时候不懂,觉得黄濑永远追着他打球,自己有时候很烦,有时候一对一打得很爽,仅此而已。但这些关于篮球的过去以及黄濑对它们体现出的介怀让现在的青峰觉得,如果说黄濑对自己没有特殊感情,这难以置信。但他发现,好像这并没什么好难以置信的。

“ok,那我该放弃了是吧。”

“……”Wesley端着酒杯直直地看他,看起来清醒得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喝了多少,“或者你要真觉得这个人是对的,你就再试最后一次。不行就收手,沉没成本就这么多,不再加了。要是能行当然最好,大概有些事情的几率并没有我们想象中小,毕竟我也遇到T。”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票,塞到青峰手里。

 


派对散了之后,青峰发了短信给黄濑,问说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

黄濑的回复来得很迟,说有工作,饭就不吃了,晚点过来。但等黄濑回复的时间已经够青峰跑一趟便利店买回了晚饭的材料。他把东西理一理,然后一样一样放进冰箱。

黄濑并没有什么能被责备的地方,不及时回短信这件事大家都彼此彼此,这两个人都是工作起来手机放一边,因此也能互相理解,而且这些准备工作本来也应该等到对方答复再做。

只是青峰坐在家里等着,桌上摆着手机和那张票,他觉得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有点发慌。

黄濑如他所说的来得很晚,只是打开门之后,发现里面也没开灯。

他换鞋,顺手打开客厅灯。

“怎么不开灯?”

“忘了。也没什么要用光的事情。”

“好吧,你这儿的空旷程度确实很容易让人无聊,这也说明我来是有价值的,让你有事可做。”他语气轻快地说着,把换洗衣服和便利店的袋子都放下,“我买了点夜宵,你也可以吃点,吃完你就去洗澡吧。”

两人坐在一起吃东西,青峰决定把事情拿出来说说。他也不知道时机对不对,毕竟他干事从来没有考虑过时机。

“亚利桑那主场的那场常规赛,我是首发。”

“……看来我对媒体镜头许愿很灵验啊,佐藤早该让我去给她许个男朋友。”

“Harden的女儿可是你的大Fan。”

“真的假的?”黄濑笑着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有几张VIP的票。”

“……那恭喜啊,你的朋友中应该有很多人会想去。”

“其中包括你吗?”青峰把票递给他。

“我就算了吧,我也很久不看球了。”

青峰没收手。

“……”黄濑沉默一会儿接下了,但也终于卸下了脸上的笑,“如果你是票发不完,所以也顺手给你的床伴一张,我也就收了,但要不要去,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我实话说了吧,我现在就这一张,我就把它给你了。”

黄濑无奈:“小青峰,我们不是说好不谈感情?”

说好,那也叫作说好?青峰气结。

“感情不是谈出来的,我觉得它要是会发生,那它就会。你这样防着,有意思么?你怕什么?我们试一试,好吧?黄濑,我现在告诉你,像你知道的,我也不窝囊,既然说了我就也会拿真感情出来,你可以放心试一试。”

黄濑没说话,青峰就一直等着,他既然敢抛出选择题,他就也有面对它的答案的决心。但让他绝望的是,黄濑把票放进上衣口袋里,提起地上装衣服的几个袋子。

“……突然想起点事,我改天再来。”


 

嘴上说着再来,但青峰打从心底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这件事算是走到了头。所以当他做着伸展运动走到场边,看到VIP席旁边那颗左顾右盼找着座位号的金色脑袋,他确实觉得迷惑。

是回心转意?还是像他之前说的,要不要来,总归是他的事。

青峰自己也许没发觉过,就像是打喷嚏或是困倦,“试一试”也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果断,富于行动力,当他说“我们试一试”,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心里问自己,why not?

而黄濑,在推掉了几乎一周的工作来思考这个问题之后,他确实是来试一试。

找到座位坐下后,不远处有个白人转过来朝他微笑致意,黄濑在脑内搜寻了一下是否认识,未果,但还是微笑点了点头。

完成了一次友善的交接,“白人”回过头来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人:“T,他挺和气的嘛,一定都是大辉的错。”


 

哨声一起,比赛开始。

两队都是无可置疑的进攻型战队,于是这场比赛必将是一场得分数的较量。虽然对方咬得很紧,但亚利桑那始终保持着领先。又一次漂亮的抢断,指挥这次抢断的后卫和主要执行者青峰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击掌庆贺。

西点军校教会格兰特,战争艺术是一件简单粗暴的事情,找出你的敌人,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他进行打击,然后别忘了继续前进。这也正是球场教会场下所有人的。

职篮球场就像一场战争,充满了暴力美学。青峰还在日本打球的时候,一米九二的身高和无可置疑的强大让他成为整个球场上暴力的中心;当他带着他的超高速运球和无定式投篮来到美国,他有自由到几近成了艺术的球风,身体素质、跳跃、滞空也从不输人,他是整个球场美学的中心。

公布首发名单的报纸,刊登着每一个首发球员的介绍,而青峰的部分,黑体的标题毫不避讳地写着他曾经对着镜头说过的话:

“Nothing beats me. I’ll play this part.”

过人,带球上篮,出手——计分板上跳动的分数。

“这是在开玩笑!”现场解说员掩饰不了语气里的惊喜,“我竟然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过掉Evans那个大个子的!”

场边亚利桑那的观众再一次献上了他们的尖叫与欢呼,这个亚洲小伙带给他们荣耀和让人肾上腺素飙高的精彩比赛,他俨然已经是他们的英雄——他不会再从这个位置离开了。

Wesley一面冲场上吼着一面往右边瞄了一眼,黄濑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去了旁边的看台。

他觉得要是再坐在高声喝彩的人群中,他就要疯了,他一定会忍不住站起来,忍不住为他每一个动作紧张,忍不住为他每一次成功而狂喜,忍不住像身边所有人一样表现出——他在自己心里就是那个龙血玄黄中屹立不倒的英雄。

青峰说“像你知道的,我也不窝囊”,然后自己就逃了,逃得异常窝囊。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这段关系也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让他面对青峰的摊牌拿不出任何力气来伪装,或是来给那道选择题编纂一个A和B之外的圆滑答案。他防着青峰,不过是用一些轻巧的拒绝和口头提醒,但他用来防着自己的,几乎是全身心的努力。

他因为青峰而开始打篮球,以他为方向追逐了六年,他觉得他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说没有理想的生活是一种受难,那他之前的人生的确就像所有的灾难一样,那些苦痛的细节被碾磨,被淘洗,不复记得,但每每想到灾难后的照进窗的第一缕阳光,胸口仍会发热,仍会湿了眼眶。当所有年少时的偶像都成了不堪回首的过去,释然后的谈资,青峰大辉还站在那里,几乎要站成一个神,永不能被亵渎。

当他穿着球衣,他就是那些比赛,那些喝彩,那些黄濑年轻时所有的追求和荣光。

而黄濑那些追求和梦想败落了,扑空了,他走在不同的摄影棚里,成了一个看表等下班的人。他有时候听夜间电台,会听到有人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潇洒,他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甘心变成现在打一通电台热线聊以慰藉的人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去做年轻时想做的事。


 

一声长哨,站在场地中心的男人高举着双手,像是在接受欢呼的加冕。

黄濑丝毫不觉得夸张,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站在场上,掌声与欢呼是对他球技的肯定,而对于青峰大辉来说,此时受到肯定的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理解,因为曾经他也一样。

黄濑本来以为将近十年过去了,自己绝对不会再因为年轻时候的事情情绪失控。

但当他看见球场上那个昂着头的人,他觉得这简直是宇宙中最大的无力——他最终没有成为十七八岁的那个自己拼了命都想成为的人。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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